文：翁麗淑／鷺江國小教師
愛情來的時候讓人力氣百倍、文思泉湧，但愛情也在很多時候殺人不眨眼，讓人痛徹心扉、委靡不振。愛情，原是生命裡重要的功課，但回顧我們的成長，在學的日子幾乎沒有這方面的學習，有的只是師長們耳提面命的愛情戒嚴令，稍有逾越雷池彷彿就要萬劫不復了。然後突然有一天，戒嚴令解除，我們赤手空拳地上了情感的戰場。幸運的，旗開得勝，雖然避免不了傷痕，但一般自我療傷順利；可是還是有許多沒那麼幸運的，自傷或傷人、自殺或殺人，也有些人把傷放在心裡，貶抑自己也折磨別人……
回應孩子需求的教案設計
萬鈞愛著雷婷，但雷婷的心另有所屬，她喜歡的是萬鈞的朋友―大東。大東和雷婷成了一對戀人，萬鈞仍默默地在雷婷身邊守護著她，而大東對自己的好友總是心懷歉疚……這是孩子們自己發展的偶像劇劇情。兩年前和輔導團的夥伴設計的情感教育教案時，我們期待能真正回應孩子的需求，針對孩子可能呈現的情感迷思來思考可能面對的問題。但又擔心若是直接拿孩子目前可能有的一些情況來設計會有太強的隱射，可能讓學生不舒服而呈現反效果，所以在教案之前，我們讓學生分組用照片以簡報的模式拍一段三分鐘的微偶像劇。老師再針對劇情呈現的狀況來設計教案。當時，孩子們拍出的劇情大多與平常看到的偶像劇有相近之處，相信也部分反映了這群孩子對愛情的想像。我選了萬鈞、雷婷與大東這一組的劇情來設計我想帶孩子思考的情感難題―拒絕與放棄。
診斷情感迷思
在上課之前我想先理解學生的態度，所以設計了下面的幾個問題讓學生依「非常同意」、「同意」、「不同意」、「非常不同意」的程度來填答。上課前學生呈現的狀態是：1、2 低，3、4、5 都偏高（編註：因網站排版考量，完整圖文版敬請見性別平等教育季刊第82期P18-23頁），這也呈現了學生在情感接受與放棄與否的矛盾狀態，也就是知道無法接受應明確拒絕，但若自己是追求者會希望對方不要太快拒絕，同時也期待自己能遇到總是不放棄的追求者，此部分又以女同學比例較高。
真實人生 vs. 偶像劇
課程一開始，我們討論什麼樣的愛情劇碼會讓我們一直追劇欲罷不能？究竟愛情劇吸引人的元素是什麼？答案通常是那些情感的挫折，三角難題、被家人阻撓、愛上不該愛的人，或是所愛的人遭受到了一些意外或重病……這些情感的挫折當然反映了我們真實人生的狀態，但希望學生能分辨戲劇有其要素，在真實生活中我們會期待的是彼此真心相待，而不是高潮迭起的劇碼。
無怨無悔不放棄∼好浪漫？
接著，我們看這三分鐘同學版的校園偶像劇。並從人物關係與難題中，討論「不放棄」的迷思。「萬鈞喜歡雷婷，默默的守護在雷婷的身邊。知道雷婷喜歡大東後仍不放棄。」
一、萬鈞不放棄追求，你認為雷婷會有什麼感覺？
二、大東會有什麼感覺？
三、你認為「不放棄追求」，在情感關係中是會成功？還是不會成功？為什麼？
四、你認為「不放棄追求」，在情感關係中會帶來什麼影響？
萬鈞不願意放棄，很多人都會認為這樣對雷婷也是很困擾，而且有些時候不放棄就可能構成性騷擾嘍！況且因為大東是萬鈞的好朋友，他當然也會覺得自己好像奪人所愛，很不夠朋友，於是在大東和雷婷的兩人關係中又可能會有不一樣的變數。值得一提的是，有孩子也提到，也許雷婷可能也很享受這種被兩個男人愛著的感覺。這正呼應著下一個要討論的題目「不拒絕」。孩子們似乎很能體會「不拒絕」的心境。但究竟「不放棄追求」會不會成功呢？很多孩子覺得「會」，畢竟聽過很多追很久總算追到手的故事，不過，有更多孩子覺得「不會」，有人很老成的說：「時代不一樣了，趕快追別人比較實在！」
在討論別人的愛情劇大家總是分外理性與冷靜，但來到自己身上就不一定能看得清楚。而其實「男孩不放棄追求」常常是女孩們夢寐以求的浪漫橋段，在許多浪漫愛的小說也常出現這樣的男人，無怨無悔地守護著愛別人的女人，直到那女人發現原來「真愛」就在燈火闌珊處……
不清不楚不拒絕∼好柔情？
所以，「不拒絕」的情境又更糾纏不清了，也可能因為貪戀著被愛的感覺，也可能因為怕拒絕會傷害對方，因此不願意把話說清楚，不把拒絕的心意溫柔肯定地告訴對方，讓追求者也欲走還留。在討論完「不放棄」之後，也以相似的問題討論「不拒絕」的迷思。「雷婷心裡知道萬鈞的情感，可是自己情感另有所屬，卻一直沒有明確地拒絕。」
一、雷婷不明確地拒絕，你認為萬鈞會有什麼感覺？
二、大東會有什麼感覺？
三、你認為「不拒絕」在情感關係中究竟是避免了傷害，還是讓傷害更深？為什麼？
四、你認為「不明確拒絕」，在情感關係中會帶來什麼影響？
針對問題 1 與 3，許多孩子都認為「不明確拒絕」其實帶來更大的傷害，也為萬鈞感到不捨，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跟別人出雙入對，一定覺得很心痛，但又想守在心愛的人身，大部分的孩子都覺得雷婷應該要明確地拒絕，讓萬鈞死心才對。而這樣對大東也才是「公平」的。
面對不少小孩提出「公平」這樣的說法，我也想挑戰一下在孩子們的眼裡究竟什麼是情感關係中的「公平」呢？我問大家，大東已經得到雷婷的愛，只是雷婷的身邊還有一個萬鈞，這樣有哪裡「不公平」呢？而且這樣說起來是萬鈞比較慘吧！有意思的是孩子們的回應，原來他們說的「公平」其實是指雷婷和大東這段關係裡，雷婷有另一個人，但大東沒有，所以「不公平」，哈哈！我反問：「如果大東的身邊也有另一個喜歡他且不願意放手的人，這樣就公平了嗎？」愣了一會，有些人點點頭，覺得這樣是公平了，但也說：「這樣三角關係變成四角關係……」似乎是更複雜了，之後我們討論出了一個關於「公平」的結論――在情感關係裡，真誠相待可能比公平的價值更值得期待。只是「真誠相待」就不會有三角關係或四角關係了嗎？似乎不是，但至少對情感關係裡的人傷害是較少的。只是，我也語重心長地跟孩子們說，「真誠對待」說得簡單但有時並不容易，因為可能怕傷害對方、怕背著背叛的罵名或擔心被責難……不過我們在這一次的討論裡似乎也漸漸清楚，在情感關係中，怕傷害對方而說的謊言或逃避都可能讓傷害更加劇烈。
可能脫軌演出的人生
但也有人提出了一個難題，雷婷是不是也可能真的喜歡著萬鈞而難以拒絕？若是真的如此怎麼辦，人確實是可能同時愛上兩個人啊！有些孩子不以為然地說：「不可以這樣！」但我也想說，情感無法勉強，也很難以道德強加約束，那我們該如何來看待？
面對這樣艱難的問題其實很多孩子還不懂「道德難以約束」的意思是什麼，總是不斷說「不可以、不可以」，但也看到有些孩子沉默以對，可能在思考這樣的狀況，也可能想起偶像劇裡的某些劇情。總之，我想讓學生們感受到情感關係中確實有難解的狀況，並且跟大家坦白，就算我們上過一百堂情感教育的課，就算我們演練了一百種情況，真實的人生劇場還是有可能會脫軌演出的，而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們曾經在年輕時好好思考過情感這件事，以後就算遇到了難解的問題，我們所鍛鍊過的會是面對難題的力量，也許我們會找到人也結合更多資源來一起面對！在看似沒有什麼特定結論的結論裡，我們相信許多迷思與不恰當的對待只是源於未曾抽絲剝繭仔細思考的結果，面對難以預料的情感關係，我期許孩子們能「面對、享受」，有時候「寬容、放下」，傷害有時候很難避免，但情感的美好也是難以取代啊！
從情感教育長出承擔的力量
認真把情感教育做好，會不會讓更多人的生命更為美好？我相信答案會是肯定的。只是竟什麼才是好的、恰當的情感教育？在情感上果真有一套原理原則我們照做就可以幸福嗎？而當孩子們（或我們）在情感遇到困頓的時候，真的會願意乖乖地按照所學的去思考、去做嗎？我相信這樣的反問連大人們都要遲疑了。是的，在情感的世界裡，常常可能要接下不按邏輯、沒有理由的命運之牌，愛與不愛、一起或分開，幸福真的是我們所想的那副模樣嗎？但我認為，情感教育有兩個很重要的意義，一個在思考能力上的練習，一個是精神上的支持。有時候在情感難題裡的理智會崩潰，說再多的「理性」、「應該」可能都無濟於事，但孩子也許會想起那些一起討論情感的時刻，他／她會知道自己並不孤單，即使是情感暴力或恐怖情人的可能加害者，也希望能透過情感教育多一些想法與冷靜、少一些自我貶抑和激動情緒，也可能因此多了那麼一點力氣找一些資源，或者會願意打一個電話或給一個求救的訊息。這終究是一輩子的功課，我們期望能帶著孩子在更小的時候練習，而過程中我們也琢磨了自己，在情感的難題上，不管決定面對或是轉身，我們都要長出力量，一起前進承擔各自的生命習題。♥
（本文原載性別平等教育季刊第82期，經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