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究竟是什麼？為什麼我們會「愛上」對方？愛的背後有哪些性別與社會交錯的因素存在？透過令方老師的文章，讓我們一起來玩一個「拆解愛上」的遊戲吧！
文：成令方／高雄醫學大學性別研究所教授
自有文學以來，「愛情」就是人氣指數最夯的議題，人人都愛談，天天都熱門。只要張開雙眼，出現在平面與電子媒體和廣告上的「愛情」，就以各種方式向我們銷售；閉上雙眼，我們會聽到最膾炙人口的歌曲，圍繞著愛情打轉。年輕人理直氣壯大聲疾呼，要找到真正的愛情，要追尋命中注定的那個人。老年人暗自嘆息愛情青春夢的破碎、遠矣。
我們都有「愛上」過的狂喜經驗，也有為「愛上」傷神與飽食苦果的經驗。讓我們來玩個「拆解愛上」的遊戲，讓令人心跳臉紅、披著神秘華麗的色彩，甚至隱藏在複雜奧秘的元素下，堆砌累積出的「愛上」在拆解過程中，逐一恢復素顏。當我們看到「愛上」的素顏後，我們就可以更深入理解我們所處的社會與我們自己以及我們「愛的」是什麼。這文章鼓勵「愛上」的人們，可以打開另一個視窗，看見不同的風景。
圖片來源：https://wall.alphacoders.com/big.php?i=753720
元素一：愛上誰？可以？不可以？
若你是男生，朋友家人都會關心得問：「有沒有女朋友了？帶給我們看看吧！」沒有人會問你：「你會喜歡男生嗎？」即使真想問，也不會正面提出，因為這在社交禮儀上被認為是非常不禮貌的。因為大家都被認為是異性戀，這是「正常」的。所以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自由愛上任何的他人，男生愛上男生或女生愛上女生就不是社會允許的。若你向你的好友坦承你愛上了同性，朋友的反應往往是：「你什麼時候發現的？你是真的，還是哪裡有毛病？是不是他／她帶壞你、誘惑你？」好像是做錯事很不應該似的。
國二的男生小銘，由於受到同校就讀的小蕾關心，二人慢慢走近，有一次小蕾找到機會要小銘愛撫她、親吻她，小銘才驚覺自己對小蕾一點也沒有慾望，親她像親自己的媽媽一樣。事後向小蕾告白，其實我只想與妳當朋友，不是當男女朋友。小蕾當場哭出來。等長大後，小銘才意識到這是第一次理解到自己可能是同志。小珊回憶起自己高一時，對隔壁班高三的學姐薇薇的愛慕與追求，每天魂不守舍地期待看到她的背影，還寫愛慕的信給薇薇。薇薇把她當成小妹照顧，二人成為很好的朋友。但小珊一直不敢表白，怕薇薇認為自己「變態」。
為什麼「愛上」的那人的生理性別那麼重要？為什麼社會只能接受異性之間的愛慕之情，同性之間則視為「變態」？這裡提出一個概念，可以一針見血地說明我們的社會是個「異性戀霸權」（註1）。
圖片來源：https://wallpapercave.com/gender-wallpapers
元素二：愛上具有某些長相、個性、能力的人，為什麼？
當朋友問你「你會愛上什麼長相的人？」很多人的回答是：「我不重視長相，只要順眼就可以了！我在乎的是個性。」但怎樣才「順眼」？其實，「順眼」甚至「順耳」，都帶有社會文化的意涵。在此舉三個例子說明。
治宏在網路上交到了一位個性知性與感性都非常投緣的網友，二人幾乎談到未來可能生活在一起，但對方一直不願見面，說自己長相平凡，但治宏堅定表白他要的是凡人，不要天仙。終於等到見面的那一刻，對方來高鐵站迎接，治宏看到的是一嘴大暴牙，熱情全涼下來。就這樣沒有續集了。
思想新潮、外型姣好、身材性感的怡蘭，朋友都喜歡給她介紹男友。她拒絕了一個開口有很重閩南腔、長得高瘦的公務員，也拒絕了第一眼感覺還不錯但家有二老的獨子。最後怡蘭在公司的社交場合遇到了喝過洋墨水、創業有成，家世背景也很出色，相貌帥氣的國豐。二人陷入熱戀，怡蘭認為是前輩子修來的好福氣，國豐也說是「緣分」。但當國豐發現怡蘭曾與前男友有過性關係後，暴怒下決定結束這段關係。
小梅與裕華二人已經交往了五年多，二人感情甚篤。裕華相貌高大堂皇，個性溫和體貼，彬彬有理，在市政府工作收入穩定。但小梅的家人一直反對二人的交往，主要是裕華有嚴重的弱視，家人擔心弱視遺傳後代，也認為裕華的身體缺陷會連累小梅，這造成二人很大的困擾。
我們可以看到「愛上」是有性別、階級、族群條件的，那些「神秘吸引」、「命中註定」的背後還有很多社會文化的要求，而我們身在其中深受影響，在「愛上」時也多少隱含了這些社會價值與文化期待。很多條件不差的男性很難接受外表不是「正妹」的女人，為什麼？一則在社會學習過程中，男生之間常交換的是開女生外貌的玩笑、觀看的影片（包括A片）女主角都是「正妹」的相貌與身材，而且性感波大之類的。男生常給長相穿著不入流的女生取帶有侮辱性外號，例如：「恐龍」、「河馬」、「木乃伊」等。男生之間經常相互比較女友的外表，把到「正妹」的男生常得到同儕的羨慕。因為我們生活的社會文化是把女人視為男人成就表現的象徵物品。這是異性戀父權社會的特徵。
圖片來源：http://wallpaperswide.com/girl_in_love-wallpapers.html:
臺灣中上階級說的國語往往字正腔圓，鄉下人或老一輩常說話帶有濃厚的鄉音，而閩南腔在語言的位階上，多少受到貶低，其形象往往與鄉土或低下階層連結。所以，雙方有時看順眼還不夠，要聽順耳才行。「愛上」之後的下一步往往就是步入婚姻。很多女性害怕嫁給獨子，因為有生金孫的壓力，也害怕婆婆思想傳統要求多。婆媳紛爭是臺灣社會典型的婚姻問題，婚姻不僅是二人的愛情正果，還是二家族的結合。所以比較聰明女人的愛情不是只有「愛上」而已。
雖然社會已經很開明了，年輕人同居也是見怪不怪、稀鬆平常的事。但是「處女情結」還很普遍深植於很多男人的腦袋中。男人嫖妓會特別支付重金找處女「破花」；他們從不問自己是不是處男，而是用雙重標準去要求女伴遵守「貞操」，喝過洋墨水的男人也未必有性別平等的觀念。我還聽過有男性朋友標榜自己「開明」，說可以接受自己老婆不是處女。他們特別提出來向朋友炫耀自己的「包容」，其實反映了社會文化的深入人心的保守基調。女性往往會「愛上」能照顧她給她安全感的男人，即使是很多新女性也如此期待一個愛情關係。小梅能夠超越社會的主流價值，願意與弱視的裕華在一起，因為他有很多女人欣賞的優點，但是家人卻一直認為女兒需要的是可以依靠的男人，女人被照顧才有幸福可言。這也是很多女人接受的社會主流價值，也是在找伴時，可能會「愛上」的隱約條件。
http://圖片來源：http://wallpaperswide.com/girl_in_love-wallpapers.html
元素三：維護「愛上」的作法，有什麼？
所有結婚多年的男女都知道，「愛上」後結婚前是女人最有身價以及權力最大，男人最願意聽從使喚的階段。若男方積極追求，女人有時會採用各種方式測驗他的忠誠度，他的可靠性。若女方是積極追求者，也會採用各種方式掌握這男人，有時甚至會用上床懷孕的方式確保這男人是她的。
不管每個人使用什麼手法來維持「愛情」，「控制對方」是其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而且比重很大。「控制」本身就是一種權力的運用，不管是甜蜜的關照保護對方，或嫉妒吃醋的言行，都是希望能掌握對方的身體與心的歸屬。彼此「愛上」後就是一場保衛戰，因為好的男人與女人追求的競爭對象也多，參賽者擔心輸掉，就要使出各種本領，獲取勝利戰果。有時，我們會發現當女人懷了身孕，男人還不一定認帳。男人借貸贈送大禮，美人還會投入他人懷抱。愛情的維護真很不容易，因為中間的權力關係很複雜，牽涉到的文化元素很多。
元素四：愛上後出了問題，可以怎麼辦？
「愛上」後沒把握必然步入婚姻的禮堂。當二人的「愛」或許有一方逐漸消失，投入很深的另一方就會開始怨恨。一則「控制」失敗，佔有慾重重落空，無疑對自信與自尊是一大打擊。二則在維護愛情的過程中，很多人都是把付出的金錢、情感、時間當成投資，而不是當成學習認識自己與社會的功課來做，因此面對「投資損失」當然會責怪對方。當愛情消逝，我們最能夠做的是，改變態度與視角，把「愛上」當成一個社會文化之旅的學習，也看成是一個理解自己的生命旅程，我們要對我們曾經「愛
上」的對象說：「謝謝！因為你讓我理解自己，因為你讓我看到社會文化的偏差
與矛盾，因為「愛上」，我的智慧增長了！」用這樣積極正面的態度來處理傷心
與失望，我認為比單純的「放下」（這是很多朋友的勸告）更有清明的收穫。♥
註1：詳見成令方（2004）〈都是異性戀父權惹的禍〉，《性別平等教育季刊》，27：131-139。
本原文刊登於《教育部性別平等教育季刊》55：37-40頁。